【剑道】[短篇]坐忘
坐忘
1.
叶浮白认识了一个道长，在纯阳的太极广场附近。
道长的名字叫陆秋子，也不知道是纯阳宫哪位座下的弟子。他那时候正坐在太极广场的一个小角落里，打坐。
叶浮白喜欢在太极广场找那些道士打架。大家都是用剑的，能从剑法路数里看出人的秉性，好在品性洒脱，各位道长们除了日常的功课之外也没什么事情做，和这个藏剑山庄的高徒每天打一场也是快意，就这样他轻轻松松地就和道士们混的不错了。
实际上陆秋子每天都在的，只是他太过安静，很容易让人忘记他的存在。
就像所有好奇心奇重的年轻人一样，叶浮白有一天终于按捺不下性子，走上前去找了那个道士。
道士坐在一棵树下，树影摇曳了，遮在他脸上，他双眼轻敛，睫毛在眼底扫下一片阴影。他的秦风制服很干净，干净得仿佛会和身后的华山雪混在一起。可他的头发又很黑，黑得就像仙鹤的羽毛。
叶浮白向他打招呼。
他轻轻一笑，依旧保持着打坐的姿势，“叶浮白？”
叶浮白一挑眉毛，“你知道我？”
道士就道，“我叫陆秋子。”
叶浮白道，“打一场？”
陆秋子摇摇头，又似惋惜，起身道，“我看不见。”
待到陆秋子走出了树荫，叶浮白才看见他垂下的双眼失焦，一双手上长的些习武之人才有的老茧，也渐渐隐在皮肤下看不见了。
陆秋子侧耳听了半天，也没听到叶浮白的回答，就又一笑，“我这眼盲之人，听得多了，才知道叶浮白。”
叶浮白下意识地点点头，才想起他看不见。
2.
在纯阳宫，很多人都认识陆秋子。
叶浮白用了不多的功夫就打听到了陆秋子的事情。
陆秋子并不是天生就看不见的，但是他来到纯阳宫的时候，已经看不见了。那时候他手上的老茧还没有这么浅，他的腰上挂着一壶酒，手里提着一把刀，刀上沾着血。
那时候长安正在下雨，纯阳正在飘雪。
刀上的血落在雪上，绽开了红色的花。那时候没有人去追究那血是谁的，酒又是什么酒，人又是什么人——因为陆秋子是被人送上纯阳宫来的。
那人是纯阳宫的车夫，他赶路到山腰，却看见了一个倒在地上的人。
他是陆秋子。
陆秋子问叶浮白，“你白吗？”
叶浮白道，“你怎么会问这种问题？”
陆秋子就笑，“那你一定不是很白吧？”
叶浮白道，“那又怎样？”
陆秋子道，“来，让我摸摸。”
叶浮白就打掉他摸上来的手，一抓就能摸到瘦削的骨头，骨头下蕴藏着猎豹的力量。
陆秋子一抬眉毛。
叶浮白摸着他的手上的茧子，“听说你以前用刀？”
陆秋子道，“是。”
叶浮白眨眨眼，“刀法如何？”
陆秋子道，“聪明人不会问这种问题。”
叶浮白道，“我从来不是什么聪明人。”
陆秋子就沿着扒不掉的叶浮白的爪子伸着手上去，抓了他的头发在手里绕。
“你要是白呢，你就是在说谎。为什么要骗一个瞎子呢？”
叶浮白任由他缠着，“你的刀怎么样？”
陆秋子收了手，摸索着捧了茶，停在嘴边半晌饮了，“是一把快刀。”
叶浮白道，“有多快？”
陆秋子反问道，“你有多白？”
3.
陆秋子不使剑，但他有一个剑匣。
叶浮白曾经好奇陆秋子看起来空荡荡的剑匣里放了什么，陆秋子就把剑匣整个倒过来给他看：里面是一把刀和一串女人手腕上的珠子。
叶浮白问，“这是你的刀吗？”
陆秋子摇摇头。
叶浮白又问，“这是你的妻子吗？”
陆秋子又摇摇头，他尝试去摸那把刀的刀刃，却被划伤了手。
叶浮白帮他包了，又问道，“他们是谁？”
陆秋子继续摇头，“你还是多听比较好。”
叶浮白有一次和陆秋子一起走出了纯阳宫，在扬州城门口的石桥旁停了下来。
陆秋子道，“这儿有座桥。”
叶浮白道，“是。”
陆秋子道，“这儿有片柳树林。”
叶浮白看看四周，“没有。”
陆秋子就笑，干净的眉眼仿佛听了笑话，笑出泪来，“以前有个疯子，这片柳林，都教他折尽了。”
叶浮白愕然。
4.
陆秋子是个没有秘密的人。他在纯阳宫没有任何秘密。
——可是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任何秘密呢？
陆秋子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在纯阳宫打坐，他的世界就像是静得只有风和他自己。
叶浮白觉得很不可思议，一个醒来后忽然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废人的武林高手，是怎么这样平静地接受这一切的？
陆秋子听说了他的好奇，就问道，“你怎么不来问我？”
叶浮白道，“我觉得你不会回答。”
陆秋子道，“你说的是。”
叶浮白道，“你怎么才能告诉我？”
陆秋子道，“如果你是那个值得的人的话。”
叶浮白道，“我是。”
陆秋子就笑，“如果每个人都这么说，我是不是要告诉每个人？”
叶浮白道，“那个女人是我姐姐。”
陆秋子不笑了。
叶浮白又道，“你可不可以尝试喜欢我？”
陆秋子就伸手捡了根树枝，接住了树上掉下来的三片落叶。
叶浮白道，“我知道，就算你看不见，你还是陆秋子。”
陆秋子道，“你想知道我的刀有多快？”
叶浮白点点头，他知道陆秋子能感觉到。
陆秋子道，“那我们来比一场吧。”
5.
陆秋子曾经是长安城最好的刀手。他在长安城最好的中间人方清逸的手底下做事，他的刀最快，最利。因为他不出于任何一家名门大派，就不会被任何人查出身份。
他本来可以在江湖上腥风血雨一阵子后，像一个江湖人一样流浪。
可是他曾经喜欢过一个女人，他甚至不知道那个女人姓甚名谁。
他和他最好的朋友在扬州城告别，可是他最好的朋友再也没有回来。
他去找她，却看见了他最好的朋友的看家暗器在她身上留下的伤痕。
她请他喝酒。
他问她，“是你吗？”
她问他，“又如何？”
他抽刀。
她死了。
她的酒里有毒。
陆秋子赌上了自己的命，求她是可以相信的那一个。
他输了。
6.
陆秋子道，“你不恨我？”
叶浮白道，“你不恨我姐姐？”
陆秋子道，“说的也是。”
叶浮白道，“你有喜欢我了吗？”
陆秋子道，“可能有一点。”
叶浮白就递给陆秋子他的刀。
陆秋子道，“不死不休吗？”
叶浮白道，“怎么可能？”
陆秋子道，“说的也是。”
7.
陆秋子赢了。
他的刀还是他的刀。他没有留手，看惯了世间大派惯有套路的叶浮白不是手段刁钻奇诡的他的对手。他把刀刃停在叶浮白的胸前，开口道，“你输了。”
叶浮白道，“我猜也是。”
陆秋子道，“你不能抱着必输的信念挑战另一个人。”
叶浮白道，“我赌你不会杀我。”
陆秋子就轻轻地笑。
叶浮白道，“我怕我赢了你，你就再也没有牵挂了。”
陆秋子道，“你知道我已臻至坐忘？”
叶浮白道，“你还没有，只有我姐姐的弟弟叶浮白赢了你之后，你才真的坐忘于世。我也知道，你不会留手。”
陆秋子罕有地沉默了一会儿，道，“了了？”
叶浮白道，“那个折尽杨柳的人是你吗？”
陆秋子道，“是我。”
叶浮白道，“你有没有喜欢我多一点？”
陆秋子道，“你到底有多白？”
叶浮白道，“比你的衣襟还要白一些。”
陆秋子又笑。
叶浮白也不说话，等着他回答。
陆秋子笑够了，道，“你可能需要自信一点。”
8.
陆秋子把那珠子埋了，刀刃交给叶浮白重铸了一把长剑。
叶浮白问他，“就这么完了？”
陆秋子道，“不然？”
叶浮白道，“睹物思人还是有用的。”
陆秋子道，“我又看不见。”
叶浮白就把长剑递给他。
陆秋子颠了颠重量，“有点重，你加了什么？”
叶浮白道，“我。”
陆秋子用剑柄不轻不重地捅了一下他。
（文风努力仿古龙，BGM和灵感是南大的《曾杨柳》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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